時光膠囊中的陶藝樣態――王修功 文／姚克洪
2015鶯歌陶瓷博物館終身成就獎
1946年傾，滿懷藝術憧憬的少年王修功隻身離家，跋涉數千里從中國內地甘肅來到濱海的浙江杭州。他一心想進入最高的藝術學府―杭州藝專，追求夢寐以求的藝術生涯。七十年前，那一個身處與家鄉風景人文殊異的南方古城的年輕人，可能從沒意識到生命道路的詭譎曲折遠超所想。更也沒意識到當初一離開老家，竟然會一別數十年。他的青春歲月自此盡數澆注在一個遙遠的島嶼上。如願以償地進入杭州藝專，正是中日終戰而中國的內戰卻是烽火四起的時刻。「學校裡頭，同學之間意識形態的爭執暗潮洶湧……」王修功這麼回憶。雖然他對國共雙方都有批評與看法，但在壁壘分明的激化與被標注歸類的情勢下，個人似乎沒有多少選擇，只能隨著情勢走。「那天學校正演出著話劇。我在後台就負責著燈光，廖末林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說：共產黨來了，我們快走吧！」
情勢使然！其實，王修功與當時來台的自由派人士，學者、藝術家、文化人，一樣。自由派人士大約是具有如雷震的「自由中國」，或「文星雜誌」的自由思想與氣節。他們對時事和社會文化總有著諸多見識與熱情。這些自由派人士在那個時代也總是屬於邊緣，不得志的一群。
1954年由吳讓農、許占山成立的「永生工藝社」，因經營困難面臨歇業的窘境，在王修功的杭州藝專學長廖末林的出面協調之下，經營權由葉公超等人接手，並改名為「中國陶器公司」。同時在廖末林的推薦下，聘請王修功擔任廠長一職。這是王修功從此一輩子與陶藝為伍的開始。他回憶著說：「當時環境很差，雖取名陶器公司，規模卻很小。但這可以說是台灣現代裝飾陶瓷的重要見證。」的確！從「中國陶器公司」以後的二十多年間，在觀光、外銷與中華文化象徵的諸多因素下，形成了台灣裝飾陶瓷時期的蓬勃景象。
「中國陶器公司」，王修功從簡單的石膏模具與拉坯成形等技術開始，一路研發，生產出傳統東方美感的陶瓷品，更開展出帶著一絲當時的現代風尚的陶瓷藝術品。從1957年至1979年的二十幾年中，王修功先後主導的「中國陶器」、「中華藝術陶瓷」、「漢唐」等公司時，持續與當時活耀於藝壇的藝術家合作。藝術家們本著個人的藝術涵養，把素色坯胎的陶盤、陶瓶當作畫紙，以各具特色的繪畫技巧進行創作。也因此在彩繪陶瓷的技術發展上頗有新展現。那種新意所形塑的氛圍在無形中被接續，其與原有的地方傳統，以及外來的西方陶藝思潮交融，助瀾了其後台灣當代陶藝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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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深黃綠彩罐 |
2002 孔雀藍釉墨繪纏枝花瓶 |
2005 多彩釉瓶 |
隨著西方「現代陶藝」創作概念的隱然興起，一種時勢所趨，也是一個藝術家內在靈魂的自我招喚吧！1979年後，王修功成立了個人陶藝工作室。不再管理旁雜的生產與員工問題，他歸心專注地從事個人陶藝的創作，從沒間斷。他的作品發表，從1971年他與楚戈、張光賓在唐窯的「第一屆藝術家陶瓷展」，這個被稱為有史以來的首例陶藝展起，王修功在陶藝的造型、釉藥與燒製上，一路逐步有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他的作品可以大約歸類平面的陶瓷版畫、立體造型器物，以及一些類嘗試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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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山雨欲來 |
1993 春 |
2002 多彩釉磁板 |
在陶瓷版畫上，王修功很特別的跳脫傳統毛筆工具，將噴槍噴畫技術引用到陶板畫上。雖然在陶瓷工廠中，噴槍普遍的被應用於施釉作業上，但這種跳接用於繁複的工序上，有其特殊困難之處。一方面，釉藥的顯色必須在入窯燒成後才得以實際顯色；在噴畫過程中幾乎是憑空臆想下進行需要無比的經驗與細心。同時，釉的混色不是一般繪畫顏料的三原色配色法則，甚至相同的二釉色重疊的先後關係也會導致截然不同的效果。我們可以想見這種技術的成熟運用是經過重重的失敗下的努力結果。
王修功陶瓷噴畫呈現出一種半抽象的東方山水風光。色彩繽紛不流俗韻，晶瑩剔透中令人感受到明媚的水氣韻味。這需要良好的素描空間感與美感作為基底。令人意想悠遊於嶺南山水畫景緻中的陶板畫，卻是一反東方水墨傳統的黑色基調傳統。在他手下，以噴槍作出細微釉色粒子的組合物，在熔融燒結後依然令人意識著美柔汀版畫技法、或後期印象派秀拉的點描繪畫，或當代新寫實畫派，如韓湘寧手下噴筆的東方，朦朧、潔淨氛圍與四下無聲的安雅。這類以細微點狀色彩交混的組合在外光下總是顯出一種珠玉般的光澤。應用在陶瓷版畫上是頭一遭。
我不認為王修功這樣運用只是基於技法的創新，而是在對西方當代藝術有某種意識及體會下，返回原鄉的企圖，有新意卻又傳統。在背負著龐大傳統文化包袱的同時，我們看到一個時代的典型，從傳統中追求創新，在既有框架的桎梏中力求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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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 多彩釉瓷盤 |
1990 窗 |
1990 歐普的另一種表現 |
這種至今依然存在的難題，在不同的年代中卻有著各自的表徵。在王修功的立體器物作品上，我們也可以同樣意識到類似的企圖，一種西方與東方的融合。王修功從傳統器物的造型研究出發，並以那些令他感到興趣的古代造型加以變化。發展出一系列屬於他的個人風格，令人一眼就看到他心目中的東方與當代。我們回頭審視他的時代，會發覺他的器物造型印象，總是那麼的清楚而鮮明。這些立體器物的呈色與他的陶板噴畫有異曲同工之處。因為造型關係，作品的空間感與陶版畫的非實體空間感不同，立體器物本身往往由內而外的凸顯一種飽滿與趣味感。有些被稱為新三彩的高溫流釉更是呈現出一種寫意的豐富趣味。而有時候，造型與釉色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對立性的難題。這似乎也反映了作者在那當下的疑惑和為難。
曾經閒談之間，他不經意地談到古典音樂，他對貝多芬交響曲的理解讓我感到驚奇。我也在他的居家環境或他的後期展覽裡看到一種透過對蒙德利安風格的理解而做的試驗性作品……這些都讓我意識到他的時代背景，那些看起來不是那麼現代的當代，在當時其實很現代。我們有幸看到一個動亂，銳變過往時代中，一個自我堅持、誠實、尊重傳統卻不模仿，更有創新的當代陶藝樣態。
第2屆新北市陶藝成就獎王修功先生特展_展覽地點:新北市鶯歌陶瓷博物館3F特展室
展覽時間:2015 3/8-6/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