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臺南】從遼闊無邊到比鄰環繞:陳瑋軒〈捏地-牛〉的身體延伸
作者: 張碩尹 / 陶藝家: 陳瑋軒 / 地點: 臺南市
〈捏地-牛〉於拔林火車站附近的展覽現場照
〈捏地-牛〉於拔林火車站附近的展覽現場照

當作品面對不同空間與脈絡時,作為觀者的我們該如何應對?

陳瑋軒(以下簡稱虎神)的創作,身體與土地之間存在強烈連結,如壯年期的人體系統運作順暢且飽含能量。他經常使用現地捏塑、直接坑燒的方法,形塑出面對土地時的內心直覺。

本文嘗試從虎神的《捏地》計畫出發,以近期「捏地―農陶 陳瑋軒創作個展」(以下簡稱「捏地―農陶」)與參展「我們從河而來:流域千年,文化共筆」特展(以下簡稱「我們從河而來」)為例(註1),重新探討「現地」創作的作品移植到美術館空間後,是帶出嶄新的觀看體驗,或朝向解離的脈絡斷裂之途。


從非自然的播種開始

故事序章與書寫起點從比鄰於臺灣鐵路臺南拔林站附近的「捏地―農陶」展開始。戶外的展覽場域,讓觀經驗不同於制式的白盒子空間,物件之間的聯動關係也和自然環境緊密相貼。大眾習以為常的鄉野農田,沒了展牆與展燈,轉由有機的陽光與土壤擔綱。觀看與創作的身體,緊貼著大地,如同農人種植作物一般稀鬆平常。

在一連串的創作計畫中虎神必須要與自然對抗,不論是篡爬的蠅蟲或是隨時驟變的天氣;觀眾則拓掘出不同的觀看路徑,在環境中憑藉感官的直覺判斷,尋寶似地淘選出在大地發芽茁壯的作品。

儘管創作計畫與土地、與材質、與自然如此貼近,但是對於虎神而言,創作並非遁入夢境,反而是藉此探討「自然性」的本質。與土地之間的關係,延伸出對於「土」創作的不同軸線,以及與「地」之間的拓延關係。支撐著「捏地―農陶」的主角〈捏地―牛〉具有濃厚的「農性」,創作的身體從播種、照料到開花結果,架構出畢業個展的主體(註2)。另外尚有散佈周邊與土地「息息相關」的小件雕塑,雖非「土生土長」的從現地挖掘、練土、塑形到燒成,但是操作著相同的形式語言。作品製作的相異形式引人「踏入」勝地。
「捏地-農陶」展覽現場及主視覺
「捏地-農陶」展覽現場及主視覺
「捏地-農陶」的現場遊樂園
「捏地-農陶」的現場遊樂園
堆砌與形塑的延伸身體

戶外展出具備的多重面向,可以回到展覽物件的調度與陳設進行思考。多元且豐沛的形式語言,是虎神擅長的創作表現,散落的物件與自然主體之組合,以相似的造形語彙搭配物件配置,建構出觀看者得以自我解讀的擴充空間。

如同大眾面對文化、創作者面對材質又或是追尋創作純粹性等,扎根練習與實踐的行為,皆為朝向目標邁進。虎神將土壤翻掘出地面,一遍遍的攪和,最終在堆砌與捏塑中成形。在戶外場域,物件受「自然」更迭影響,而觀看的魅力即是透過身體去尋找遺留的痕跡。這種動態表現同樣體現在虎神的生活中,不論是打著赤腳行走,又或是手腳並用的反覆練土。他以土為媒介,高度身體勞動,使手與腳毫無分別。打從踏上土地那刻起,創作的身體貫徹全身,是十足的身體性表現。可以是崇敬自然的神話故事,也可以是材質流經身體的延伸,唯一無法割捨的是觸碰土地後流露的情緒。

〈捏地―牛〉從挖掘開始,一路走到練製、堆砌與塑形,源自土地極其自然,物件的堆砌絕對合乎邏輯,每一處細節施予不同色彩的釉料,是虎神灌注其中的圖層式美學,堆疊的圖層與手塑留下的痕跡介於模糊與清晰之間,斑駁的痕跡便是他身體延伸的證據。

釉料在經過坑燒後,展現出不同的效果,以及局部各異的表現。
釉料在經過坑燒後,展現出不同的效果,以及局部各異的表現。
點火燃燒的紀實
點火燃燒的紀實
收束與進入空間
割拆除使作品得以分割,以利移動運輸
割拆除使作品得以分割,以利移動運輸
使用怪手(挖土機)進行吊掛移動,可以看到切割後的部位摻和不同材料進行加固,以利後續移動運輸。
使用怪手(挖土機)進行吊掛移動,可以看到切割後的部位摻和不同材料進行加固,以利後續移動運輸。
使用怪手(挖土機)進行吊掛移動,可以看到切割後的部位摻和不同材料進行加固,以利後續移動運輸。
使用怪手(挖土機)進行吊掛移動,可以看到切割後的部位摻和不同材料進行加固,以利後續移動運輸。
切割拆除後的不同部位使用鋼筋加強結構
切割拆除後的不同部位使用鋼筋加強結構

從每一個留下的痕跡以及創作方法切入時,不難發現作品本身與虎神間最終呈現的形式與樣態,清晰地展現他個人當時的樣貌。

自廣闊的拔林田野,輾轉到臺南美術館的白盒子空間,〈捏地-牛〉可謂經歷一場需要住進加護病房的重大手術。創作過程中亟欲表現的是物件與環境交流之樣態而非「長久保存」。因此,〈捏地-牛〉的移展,承擔了組件分崩離析的風險,並進行鋼筋等材料的加固工程,以利移動運輸。

物件被挖掘「出土」後,展出脈絡與本質已然改變,如同果實與收成的商品一般,源自相同的土地與根基,卻因形式轉換而產生無法言喻的質變。進入到相異的空間,物件需要與其他作品協調及連結,以建立全新的關係。「我們從河而來」展場中不同形式語彙四處迴盪,如此紛雜的環境語言竟與戶外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難以預測且充滿機遇。
原先作為塗層的釉料被施加保護漆,身體勞動積累的痕跡被凝結於此刻。不甘於身體停止運作,虎神像是與作品綁定般不停地前往展場進行導覽,他說:「外骨骼的製作彷彿重新又做了一次牛,土塊與鐵條走出另外一種造形狀態,這不是先做骨骼能出現的狀態,是我這次最大的獲得!」(註3),我想最大的獲得不僅是截然不同的「牛」體,更是將勞動以另一種形式投注於展覽之中。

進入臺南美術館佈展的組裝過程
進入臺南美術館佈展的組裝過程
咀嚼到消化

畢業製作過程灌注了〈捏地-牛〉充盈的表演性,帶出強烈的情感張力,而步入美術館空間後謙遜地收攏自己,使其在有限的空間中與其他作品相互對話。儘管共享相同的作品名稱,但是物件移展後已是迥異的作品,轉變的流程並無價值判斷。

〈捏地-牛〉的表現隨環境轉變,從創作過程中的狂野,到展示空間中的溫馴。這一過程被比作從「咀嚼」到「消化」,意味著將作品逐步轉化,使其適應空間與其他作品共存。無論是遼闊無邊,又或是比鄰環繞,主體從四肢孕育而生後,區別將不復存在。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臺南美術館展覽現場實拍

◆註釋

註1:「捏地―農陶 陳瑋軒創作個展」為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應用藝術研究所陶瓷組碩士畢業口試考展覽(2003.12.29-2024.2.18),展場位於臺南市官田區拔子林陸橋附近的農地上。「我們從河而來:流域千年,文化共筆」為臺南市美術館特展(2024.7.9-10.13)。

註2:陳瑋軒畢業個展「捏地―農陶」之相關脈絡,及其創作脈絡的完整梳理,可以參照其碩士論文:陳瑋軒,《捏地-農陶》碩士論文,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應用藝術研究所,2024。

註3:陳瑋軒參展「我們從河而來」之心得,參照其Facebook個人頁面。參考網址: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14xw685Ev8/,2024.10.31點擊有效。


編按

【當季專題】「走進臺南」系列文章,以臺南的陶藝環境為觀察對象,從中挖掘出不同陶藝從業或相關人員的獨到觀點,透過在地、外來者,世居、移居和暫居台南陶相關者的多元觀點和創作,呈現貼近臺南的地方感、生活感,展現臺南文化中陶生活之深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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