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物件與想像的國度裡 — 廖瑞章陶塑
作者: 廖瑞章
在生活物件與想像的國度裡-廖瑞章陶塑  文/廖瑞章
 
以生活物件為靈感

生活物件系列的作品是以日常器物為造形的依據,將生活週遭經常被使用的平凡器物,例如勺子、鎖頭、把手、工具等物品,以個人的觀點將其重組與改造而衍生成為新的物件。藉由陶土的塑形讓這些器物產生新的形體並賦予這些物體新的意義。這些器物並非直接的利用現成物,因為我認為陶塑的過程中,提供一個融合知識、美感、感性與勞動的意志活動,反覆這樣的活動使我更能清楚的體認創作與生活的真實性。同時,透過陶土材質的溫潤與質樸的特質運用,更能發揮自由的想像,讓個人的意志與造形之間關係更為緊密。我希望這些新的物件在重複與並置的組合之後,重新以既陌生又熟悉的樣態闖入觀者的視覺記憶中,激起觀者對於物體新的認知,進而產生隱喻與詼諧的機能。


Open Me Not II!,2011,雕塑陶土、化妝土、釉,1080oc,氧化燒,300x100x10cm
創作風格的轉變
經過之前的種子系列與有機抽象系列,以自然之造形來表現個人內在意志的創作之後,除了以自然界有機物體為對象外,我逐漸的在作品中加入一些造型元素,這些元素並非完全源自於自然物,而是人造物體的意象。同時在近期的創作中,受到杜威(John Dewey, 1895-1952)實用主義美學的影響,對於如何從現實的生活經驗中吸收美感經驗讓作品與生活合而為一,使自我的創作不再是表現孤立的內心情感世界,同時是與外在現實生活做聯結的管道。因此,在有機抽象的創作風格之後,我於2007年開始觀察生活物件中的物體造形,並成為新的創作方向。
簡而言之,我的雕塑是在塑造一個「物體」,這個物體的靈感有來自於自然界與現成物,並在塑造過程中摻雜了各種不同元素所構成,成為一個具有多元意象的物件。物體或物件的創作形式與觀點,開始在西方藝壇發展時無法以繪畫或者傳統雕塑來歸類,因此西方藝評家給予物件(object)這個名詞,以有別於其他藝術形態。超現實主義的評論家布荷東(André Breton,1896-1966)以「詩的物體」來形容將現成物與其他的物體混雜使用創作而成的物體,依據布荷東的定義:這些物體「只有在夢裡才看到」。
當杜象與畢卡索等人以現成物作為創作品,將現成物以物體藝術的姿態出現在藝術脈絡中,其實是經過一番弔詭的辯證。這些原本平凡、便宜的物體被供奉在藝術的殿堂中,讓觀者必須以美學的角度分析它,形成了價值與視覺經驗上的混淆。這樣的經驗提供了一個知覺與視覺重整的目的,讓吾人重新思索生活與美感之間的意義。

圖:1,垂懸,2007 
陶土、化妝土、釉 
69x21x8cm,私人收藏
2007年我所創作的作品「垂懸」是此一系列風格轉變的開端(圖一),這件作品的造形延續對於有機抽象造形的不對稱與非平行的線性原則,但是在內容上,它已經脫離了從自然物中找尋靈感的選擇方式,筆者是以鎖頭的孔洞作為創作元素的基礎,再以對於造形的想像與色彩的變化而完成此件作品。
我雖然以日常生活器物為造形的依據,但是長期以來受到造形藝術的影響,對於物體的美感經驗依然影響我的創作形式。產生如此現象的原因,主要有兩點理由可以解釋: 一、因為立體造形藝術不論以何種姿態出現,它依然是屬於視覺藝術的範疇,如何創造引人注目的形體,自然牽涉到對於造形設計的原理。二、雕塑不論是以影像或實體物呈現,都必須有材質的介入,材質的屬性牽動藝術家在創作之初的抉擇與安排,這些都無法將視覺的因素排除在藝術之外。
物體的符號功能與魅力
我認為物體在藝術中所扮演的角色,已擺脫早期由杜象所提出,以現成物做為批判傳統美學的功能。如今,藝術家們將現成物、日常用品等熟悉物品的形象放置於藝術脈絡中,成為探究藝術本質的工具。許多當代的藝術家利用物體的日常印象探討文化、道德、時間、消費形態、生產過剩等現象。

我所創作的物體來自於個人的生活經驗與體會中,這些生活經驗的累積是不經意的、堆積式的儲存在記憶中。我並非刻意的去找尋這些創作的靈感,而是在生活與創作的過程中,某些記憶裡的物體,或者是在工作室的角落裡原先被忽略的物品,湧了上來形成創作上的靈感。由生活物品所衍生出的雕塑是我在經驗外在多樣且複雜的資訊環境之後的一種回應,並藉由藝術手法恢復物體的神秘性與獨特性。這種取自現成物的創作概念,是將現成物視同如自然界的花草樹木一般,將消費品當成是視覺的造型元素,透過對於一個物體的觀察、選擇與變動而成為藝術作品,所呈現的是對於本身文化歷史記憶的自覺與反省。


想通了嗎II,2011,雕塑陶土、化妝土、釉,1080oc,氧化燒,300x80x27cm
普普藝術之後,我們經常見到原本被認為是低俗的物體躍上藝術的殿堂,成為價值非凡的藝術品。這些平凡的物體,經過藝術家的選擇,被放置於藝術的脈絡中看待,它的角色與原意產生變化,除了原來的意義被改變外,它亦成為藝術家用來與人溝通的工具。而觀賞者在觀賞藝術作品的同時,視覺經驗與知識間產生相互的矛盾,讓這些人們熟悉的物體形成藝術認知上的挑戰。
發現物體並且轉化為藝術物件,對我而言是一個揉合了記憶、戀物、想像與遊戲的過程。我的生活物品系列的創作動力與靈感是建構在知識與生活經驗的累積,創作的軌跡一方面像是書寫日記般的紀錄生活,經由觀察、選擇、想像到塑造,其間經過種種的思考與過濾。首先,我從物體的造形、用途中了解該物體在某一個時代裡的功能,或者一個時代的科技與設計的流行趨勢。其次,憑著記憶將某物體與其它物體之間的串聯,勾起對於某時空之下情緒的湧現。然後,發現一個物體的造形樂趣在於我們某種情感上與過去做連結了,它也許勾起已經褪色的記憶或激發想像力。

物件,2011
雕塑陶土、化妝土、釉 
1080oc,氧化燒 
180x35x20cm
現成物是我們的生活當中最為親密的物體,它可能是一個珍貴的紀念品,或者隨手可丟的廢棄物。若將現成物當作是個無機的生命體,僅止於被人類使用的工具,似乎無法完全解釋以及反應完全的心理狀況。我認為現成物與人之間在情感上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為個人的使用或收藏而產生對於物件的特殊情感,物件可能儲存了某個記憶。物件亦有可能是成為集體共通的記憶或是個人特殊的意義,譬如說一把梳子,它對於大眾而言是一個放在鏡子前面的梳理頭髮的工具。如果該梳子是某人的男友所贈的生日禮物,那麼這把梳子對於受贈者來說,意義便大不相同了。但若是一個頭髮日漸稀疏的中年男子,梳子對他而言,可能在意的是停留在梳子上面的落髮吧!現成物亦有可能是某一個時代的象徵,例如牛車屬於農業社會,電腦屬於後現代,實用器皿可能貫穿時空出現在各個時代。從一個物件的造形可以看出當時社會的流行文化潮流,物件同時引發人們對於過去時空的記憶。我們對於一個物體的關注往往會帶動我們的情緒或勾起一些回憶,但是平心而論,並非每個物體都能引起大眾的注意與聯想,而物體藝術家們透過藝術脈絡裡的理論驗證,使得一般平凡的物體獲得重新認知的機會,甚至挖掘出物件背後隱藏的意義。
結語
物體藝術與一般陳列在架上的商品不同之處,在於轉化生活經驗,並將觀念化為具體的形式表現。換言之,藝術創作必須是有其目的性的意圖,無論是直接或者間接挪用現成物,當一個物品被藝術家拿來使用與改造之後,它原來的屬性變消失了,而藝術家將個人的情感與經驗注入在一個物體之中,透過藝術創作的方式分享個人的知覺經驗與意念,成為物體藝術創作的精神。我對於日常用品的選擇並非以反美學的觀念提出,而是透過對於生活物品的使用經驗與記憶,利用陶土材質的塑性,將日常生活中的物件轉化成為雕塑作品,在轉化的過程中摻入對一個器物的記憶、美感經驗與想像,並利用空間場域的特性來強化物件之表現形式,達到分析與建構一個新物體的目的。藝術創作的脈絡和我們所處的文化環境與接收的知識息息相關,藝術家有別於一般的大眾,他們對於自身所處的環境以及生活經驗有敏銳的觀察與洞悉能力。我將生活中的商品、工具等物體轉變成為藝術,用造形來表現生活中既和諧又唐突、既合理又怪異、既理性又荒謬的現象。生活中的平凡物件像是隱藏在大自然底下的寶藏,發現它,並將它轉變成為想要訴說的形態,體認物體與身體之間在創作時的心靈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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