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的拆解與重組 陶藝家丁有彧的圖像思辨系統
作者: 莊秀玲 / 陶藝家: 丁有彧

 

符號的拆解與重組

陶藝家丁有彧的圖像思辨系統

/ 莊秀玲  圖 / 丁有彧

 

因為溝通,所以創作。

 

選擇認真地做陶

1993年出生於新北市的丁有彧,自認從小不愛讀,也不是乖巧的孩子,還好開明的父親建議他去美術班,他便一路從中和國中美術班、復興商工廣設科、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學,現在是同校同系的碩士生。高中時期經常參加比賽的他,感受到被鼓勵、被支持而加倍努力,原本對插畫、電腦繪畫、手繪感興趣,進入大學夜間部就讀後,接觸許多不同的媒材;同時,為了賺取自己的生活費,白天跟著親戚在庭院設計工地打工,認真學習泥作、木作等,也學習水池等景觀設計。校內校外的生活歷練,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大三確定選擇陶瓷媒材後,便同時便爭取校內陶藝工坊的廠長一職認真地花很多時間摸索各種製陶技巧與窯燒方式,也經常思索著陶瓷媒材的時代角色與意義。很幸運地,在家人的支持下,應屆考進同校的研究所,有更多時間在學校工坊裡實踐自己的創作想法。

丁有彧認為創作是為了與他人進行交流與溝通。在學陶的過程中,他越發理解到陶瓷媒材的表現力多元且變化大,怎麼也學不完,同時積極地訓練自己的思維能力與判斷力,期待能正確地做出運用陶瓷媒材及創作方向的選擇。回應探索陶瓷自古以來的實用器皿角色之演化,綜觀史料中青銅鼎器出現的時代意義,以及生活中接觸到的飯桌生意學,他選擇以容器為主題,借用青銅器皿之形象,傳達自己對大環境的觀察與省思。

 

2016 最大件90×25×25 cm

 

例如2017年獲得臺灣陶藝競賽首獎的作品2016年〈它說〉,乍看之下全都有古代陶瓷器皿樣貌,但仔細觀察,每一件容器都介於傳統與非傳統、堪用或不堪用、再現或佯裝等模糊地帶;表面又敷上仿青銅器的釉彩,是偽裝者或著被偽裝著,是陶瓷器用的傳統被僭越抑或是創新,有許多可茲辯證的空間。又如2017年獲得臺灣青年陶藝雙年展首獎作品〈偽裝者〉,高腳杯被放置在五個不同造形物件之內或之下,是容器的主動隱藏或被動地被藏匿著,還是物件假想著自己就是容器,堂而皇之地掩飾了、遮蔽了或忽視了它;而這是一種遊戲?還是容器實存狀態的危機?充滿了思辯的結點。

 

裝者刺探33×45×20 cm

 

裝者裝扮38×14×36 cm

裝者(共5件之二)2017

 

直觀作品,不難察覺丁有彧創作的企圖,是藉著物件造形的塑造,讓觀者以視覺感知引發對知覺慣性與既定概念的反思;此外,顯而易見地,他對陶瓷容器本然的實用功能的意義與角色深感憂心,雖尚無定見,但從上述兩作品所投射出來的情感,是急於求變又想消極面對容器內在價值的轉變。而這樣的創作情緒反芻於創作行動上,卻是正向且積極的,是丁有彧受到關注的主因。

 

造形符號的敘事力

順著過去爬梳陶瓷容器的發展脈絡,近年他陸續發表了青銅鼎器系列作品。遠古時代陶瓷烹煮容器「鼎」被選擇翻製為青銅禮器,代表統治者體恤民心之情,也代表民以食為天的基本需求,恆古不變;務實的念想依舊是物件存在的原由,而成為禮器的儀式化過程,是社會群體的集體意識,是一種信仰的表現,這是陶瓷容器被受重視的高峰。那麼,當下,在此物資充沛的年代,陶瓷容器、陶瓷工藝被需求、被重視的理由是什麼?是否有另一個高峰再現?這原本是丁有彧急於追尋的答案,但現階段並沒有順著這樣的思維脈絡發展,而是轉個大彎地運用青銅鼎器的外形,記錄或詮釋當代家庭成員間的互動關係,最大的原因是,近年來他經常感受到來自於家庭的無形壓力。透過創作,他直接地抒發了當下焦慮的心情。

 

現代化家庭結構自我 2017 40×50×110cm

 

現代化家庭結構疏遠 2018 60×30×83cm

 

2017年的〈現代化—家庭結構—自我〉,此雙耳、四足的青銅鼎,其中二足扭曲變形,以致於傾斜、有傾倒的疑慮,鼎側表面也有擠壓變形的樣貌塑造;雙耳被設計以卡榫接合,是可拆卸、組裝的配件之一,非一體成形,但目前看來是一邊特長,一邊因斷裂而變短小。整體並沒有失去古代青銅鼎器應有的厚重樣貌,卻因為一方的傾斜,令觀者感受到危機感。丁有彧是家中兩兄弟的弟弟,因為哥哥的支持與父親的諒解,得以在創作的路上精進,他以此作表達對家人虧欠之心,那有缺失的足與耳便是他,可見他的自我要求與壓力。2018年的〈現代化—家庭結構—疏遠〉,這是一個器身較淺的青銅鼎,擁有可拆卸的雙耳,以及特別長又彎扭曲折的四足,看起來不太相稱,又著實令人感受到岌岌可危的情狀。

丁有彧在此系列作品中,借用青銅重器之量感與威嚴大器之姿,在造形上設計鋪梗、在作品名稱上點出思索方向,引導觀者進入他所鋪陳的意境中。其造形符號的敘事力演繹得相當成功,無論是否談及作者內心想傳達的家庭關係,在造形上鼎器的壞損、可拆卸的組合模式,以及逼真的青銅釉彩與量感,皆是某種信仰、信念、關係的瓦解。

 

意義再生的建構

 


現代化信仰本體、依附狀態 2018 60×30×83cm

 

現代化社會結構期望 2019 50×100×140cm

 

另外,在2018年〈現代化—信仰—本體、依附狀態〉的作品裡,看不見青銅鼎器或陶製容器的影子,唯有青銅釉色的厚實質感表現在此橢圓形柱狀體上,和十數個曲彎的白釉裂紋條狀物件。兩者可分別獨立,但如標題所提示的,兩者有相互依存的關係,猶如充電站與電池的關係,兩者同時被創造是因為彼此的需求。這橢圓形柱狀體表面由雙正方形、中心有一圓形的單元結構所組成,以半浮雕形式呈現,又以青銅釉色來敷色,呈現出濃厚的機械感與厚重感,又白色條狀物件能扣合上圓形突出物,使整體呈現為放射狀。此形式暗示了,這是一個支持系統與其需求者,形塑了施與受、補給與復原、包容接納與信任依賴、永恆與短暫、精實與壯大等關係,呈現為一不可或缺且生生不息的循環系統。

2019年提出的新作〈現代化—社會結構—期望〉,進一步地併時呈現青銅鼎器與陶製鼎器,企圖詮釋這兩個歷史物件,兩種不同材質、不同時代意涵、不同價值功能的容器,在歷史長河中的關係結構。作品的外兩側是青銅鼎器的四足,特別長高且厚實,十分穩定可靠,彷彿是被剖成兩半的鼎,中間部分安置了三個陶製的鼎器,分別是二足器與三足器,以青銅釉色卡榫緊密地串連一起。四個高足將陶製鼎器高高穩穩地安置著,齊高的安排彷彿暗示著它們的價值與地位是平等的,而左右兩側如門神般的高足青銅鼎器,宛如示意著傳承與保護的意涵,令人遙想與緬懷前人的時代處境與智慧。

 

前方的未來

 


現代化家庭結構穩固 2018 40×50×90cm

 

丁有彧,這位年輕人選擇認真學陶、用力創作,實在值得嘉許。他的思路清晰,也肯下功夫,選擇融會陶瓷容器的符號概念與陶瓷媒材的表現力,建構屬於自己的形式語彙與力量,在他的陶塑青銅鼎器裡展現了新的意義與力量。又他在2018年的〈現代化—家庭結構—穩固〉實驗了作品整組無零件的拆卸組裝模式,挑戰了未來大作品的新可能性

談到未來,他沉著地描繪了自己的夢想。他認為單打獨鬥的方式不適合工序繁複、耗費體力的陶藝創作,期待未來在一集合的工作室中,群策群力,分工合作,有系統去規劃藝術品的產出方式,才能在陶瓷媒材的運用上、在創作的力度上提出更新的創造,也才能讓更多人理解,讓更多人看見,新的未來。

 

刊載於20195《藝術家雜誌》,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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