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啟示錄──陶藝家宋立的新寓言故事
作者: 莊秀玲 / 陶藝家: 宋立


文╱莊秀玲•圖╱宋立

 

1990年出生於高雄的宋立,父母親都是陶藝家,雖自小在陶藝工作室中長大,但幼時不常玩陶土,國高中時期就讀美術班時喜歡繪畫,對素描、水彩、水墨及書法感興趣,直到進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材質創作與設計系才開始認識陶瓷媒材,喜歡泥土在塑造上的直接、簡單、高度自由等特質。2012年大學畢業後,隨即考進同校應用藝術研究所陶瓷組,於2016年畢業。2020年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後,專事於陶藝創作。

心思細膩敏感的宋立,創作是他抒發情緒的重要管道。國小階段母親曾罹癌,年幼懵懂的他內心烙印了親人死亡的恐懼,又當兵時自己無預警地昏迷了數日,讓他深感生命的無常與脆弱。為了化解內心恐懼,他曾於安寧病房當任志工,而最能緩和他內心情緒的是,兒時母親陪伴他讀寓意故事繪本的時光,以及繪本中經常出現的動物們,他還經常想像故事結局是否有其他可能性。於是,手上捏著寓言故事裡的動物們,成為他心情最放鬆的時刻,讓動物們說出自己想說的故事,則成了他創作的動機與目的。

 

宋立 幻想生物-相互取暖

 

身在寓言之中

宋立在2019年展開的「青色變奏曲」系列作品中,以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動物鯨魚是主角,他提及:「這迷人的生物似乎深深地碰觸著自己的靈魂」、「我享受著讓腦海中的自己跳入大海,在這之中總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旋律……在這之中讓自己紛亂的思緒能稍作歇息。」可以感受得到,此系列創作是他了解自己、梳理自己情緒及摸索外在世界的重要歷程,也是開啟他探索人類情緒、感知環境變遷、關懷大自然,以及表現造形、媒材特質及個人藝術語彙的里程碑。

宋立在鯨魚的塑造與主題的設定上,投射了許多自己嚮往的存在狀態。包括,大海裡的大鯨魚,一如莊子《逍遙遊》中的大鯤魚與大鵬鳥,自在遨遊於無邊無界的天地間,所有的塵囂煩憂都變得渺小而無須眷念牽掛;溫馴的大鯨魚就如慈愛的母親,給予了溫暖、放心、安定的感受;對於生存環境遭受破壞的鯨魚們,應該為它們仗義直言,以具體行動保護它們。在創作上,宋立選擇了如插畫般的寫實敘事風格,或塑造鯨魚與山海意象融合的立體造形;或以人物或白熊等動物並置對話,如2019年的〈偉大的計畫〉,小女孩認真地念著手上的計劃書,大鯨魚則一旁安靜愉悅地聆聽著,空氣裡瀰漫著輕盈和諧的氣氛;或以鯨魚身軀為舞臺,融入建築等造形元素,如2021年的〈漂浮的街道〉,大鯨魚背上有著臨海的岩石涯山,山涯上築有石階與石磚砌古屋等,彷彿此屋此景在大鯨魚護衛下一派地寧靜與安祥。

 


(上)宋立 偉大的計畫 2019;(下)宋立 漂浮的街道 2021


在此相遇

在「移動的記憶版圖」系列中,宋立特別以阿嬤家泛黃老舊的環境為故事場景。約莫19501990年代,臺灣一般家庭裡的裝潢陳設如幾何圖樣又色彩豐富的磁磚貼牆、漆上深咖啡色或綠色的木製窗框、有紗窗推門的木製菜櫥,以及彩色石子砌成的浴缸等,這些是作者父執輩們兒時的生活場景與生命記憶。新舊時代交替的不僅是外在環境的不同,也代表著家庭及社會結構的變化,以及人我之間倫常情感的質變。

宋立寫實地將阿嬤的家轉換成如劇場般的空間場域,再巧妙地將寓言故事裡弱小的動物融入其中。這是兩條不同的故事線,一是記憶中對阿嬤時代的懷舊,包含了當時的人情溫暖,一是呈現寓言故事中溫和弱小動物們的處境,兩者都蘊含一股淡淡的哀愁。如2018年〈我還相信著〉,擬人化的兔子獨坐在老舊浴缸裡,以及2020年〈記憶組件〉,一隻瑟縮在破舊古厝牆角、四條腿跪地的長頸鹿,二者都仰著頭、無助地望向前方,彷若是期盼著被關愛、被救贖的神情。作者融合了時代更迭中汰舊換新的感傷,以及弱小動物們被囚禁在逐漸殘敗的環境中,隱喻著純樸歲月的消逝以及自然生物不被重視。這一個新的寓言故事,不只是作者對童年時光的懷舊回憶,還有對人類與大自然所面臨的新時代的隱憂。

 

宋立 我還相信著 2018


宋立 記憶組件 2020

 

寓言家之現代寓言故事

宋立享受著用陶土寫實地捏塑出故事中的角色們,再搭配著精心規劃設計的亦今亦古的場景,融入他想傳遞的故事核心與價值,抒發他對人間事的關心與關懷。如2020年〈寓言家〉,主題是大家耳孰能詳的烏龜與兔子賽跑的寓言故事;駝著沉重殼的烏龜,還得背負瑟縮在老屋牆角邊的兔子,彷彿時空凝結在此靜謐的時空中,老慢的烏龜成為厚實基底,承載著貪快卻闖禍的小白兔。描述三隻小豬與大野狼寓言故事的2021年〈狼嚎〉,作者設計了一個與觀眾互動的形式,觀眾可拿取旋轉木馬臺座上的動物角色,隨心所欲地放置於以大野狼和烏龜為造形的舞臺上,打破故事中應該有的絕對關係,觀者可以策劃故事情節,可以說著自己想要傳達的故事。

 

宋立 寓言家 2020


2020年「寄生動物」系列的〈白晝將盡〉,在一個仿希臘或羅馬時期的大理石柱上,立上一顆完美的釋迦水果,彷若暗喻東西二古老文明,相皆頂天立地著。觀者可以一一打開釋迦水果外殼,水果內是一只只或白兔或白熊的小動物,以各自的裝扮與行動,在各自的小天地裡優遊著。作品彷彿是作者邀請觀者參與的一場遊戲,觀眾可從此窺見生活裡的大小事;相較於大明文的建立,日常小事的把玩與堅持,是否令人玩薾一笑?益發引人省思。

 

宋立 白晝將盡 2020

 

2021年「幻想生物」系列的〈宮殿舞者〉,一鱷魚造形趴身於希臘柱式之上,打開頭部與身軀,內部裝飾如宮廷,有梁柱、舞臺、高背椅、士兵等,二隻鱷魚霸佔在旁側的椅子上,悠然而處,二隻猴子則正在臺前臺上歡喜舞蹈著;希臘柱式面上有小門,內藏士兵、高背椅等,搭配音樂盒的音樂,是悠然也是憂然。在此系列作品中,作者特別將肉食性的鱷魚與其他草食性的動物並置,強調弱肉強食、互為敵我的動物們,在他故事裡和平相處、快樂過活?作者希冀打破尊卑貴賤的企圖可見一班。

 

宋立 宮殿舞者 2021

 

在「畫芯」系列中,宋立以大家耳熟能詳的世界名畫,以半浮雕形式重現;在平面作品中,與「畫芯」相應的是「裝框」、「裝裱」一詞,作者取之過度美化、過度修飾之意,傳遞他對資訊傳遞的虛張聲勢、扭曲、誤解等之作風與態度的批評。如2021年〈微笑〉,此世界名畫被放置於傳統電視框格之中,作者道:「所有你所聽見、看見的事實都是媒體、他人所告訴你的」,意寓世間事之真假虛實得由觀者明晰自辯;又如2022年〈燈光下的咖啡廳〉,除了重現梵谷知名畫作外,於前景也拼接了梵谷自殘耳傷的自畫像,作者言及:「為何不養一隻貓,在夜晚的咖啡廳外靜靜地品嚐生活。」示意著對事物執著、對命運掌握之審度,或於不同時空尤有大異其趣的反差。

 

宋立 微笑 2021


宋立 燈光下的咖啡廳 2022

 

敘述性的張力

在創作路上,宋立援引鯨魚之象自勉,再一路以所聽聞之經典寓言故事以及親身經歷的體會體悟,交融於創作主題的構思上、在畫面的構圖與布局上,企圖打破成見、打破偏見,以新世代的觀點詮釋新時代,又汲汲於泥土可塑性上、於色彩之多元與深淺變化上,盡展陶瓷媒材表現之特色與能事,讓藝術的敘述性更具力量、更顯張力,而別具一方饒趣與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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