皴.纏 側寫蘇世雄陶藝
作者: 王怡文•圖:家屬提供
初見
蘇世雄綻放南國絢爛生機的雕釉作品
蘇世雄綻放南國絢爛生機的雕釉作品

初見蘇世雄老師的作品很容易就被其繽紛的釉彩與繁複的技巧所迷眩,尤其當它們大量出現時,各色各樣的花色、少見的釉彩搭配;注意力一下就被表面的光彩所轉移,隨著器型表面浮遊來去。當2023年在臺南市立美術館看到蕭瓊瑞教授所策展的「南國花園—蘇世雄紀念展」,展出作品中就讀國立臺灣師範大學(以下簡稱師大)時期的風景畫以及早年的幾件角瓶,讓我警覺到那位常在老永記魚丸灶前吃完肉燥飯一邊咬著冰棒(80歲的老人家確實是用咬的),一邊跟來往客人及老闆聊著天,總自稱陶工的老師,應當還有深沈而內斂的那一面,然而那一面是什麼?

側面

認識蘇老師本人其實從未直接跟他聊過作品,幾次碰面除了街頭偶遇,都是在賴美華工作室時撇見蘇老師默默經過。但人人都知道,兩位藝術家相處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同時也是不容易理解的事。問起賴美華老師有關蘇世雄老師陶藝創作的啟始,早慧而與蘇老師有明顯年齡差的美華老師說到,當年因為覺得畫畫的人多,如果能做出不一樣的,應該就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從這段說法,我們能推測為了在持續創作生活的路途上,蘇世雄與賴美華不僅僅是生活伴侶,也是能夠討論創作方向與路徑的夥伴。但若也了解賴美華的創作,我們也應意識到這份夥伴的關係,其各自也承擔著不同的內在情感起伏。但對於寡言的蘇世雄老師而言,那些器型花卉背後,應不僅止於他自述中所提到的花布設計經歷,也應有獨門釉彩表現技術研發的熱衷、也有家庭生計的承當,或許更包含對於愛好園藝伴侶的情愫延伸。

蘇世雄雕釉作品〈春〉
蘇世雄雕釉作品〈春〉
技藝

根據蘇老師在「蘇世雄七十回顧展」中的自述,接觸陶藝來自於早在大學期間的陶藝課程,然而如何轉到專注於雕釉則沒有特別提及。

陶藝是這樣的,很容易初步上手,但是若想在不同技術面相皆獨當一面,或找到與自己理念呼應的手法,則需要耗費相當的時間與心力進行試驗研究。尤其,蘇世雄當年處於各方面資訊取得不易的年代,又是陶藝文化交流相對缺乏的臺南。然而,1935年出生的他曾接受日式教育的基礎,讓他透過日文書籍自己研發出多年別人無法輕易掌握的技藝門檻。花布設計上常用的連續花卉紋樣,自然成為他嘗試這份多層次色彩技術的表現題材。

蘇世雄,雕釉黑底散花紋瓶(作品局部),2012—13,Ø 26.5×47.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黑底散花紋瓶(作品局部),2012—13,Ø 26.5×47.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黃底團花紋天球瓶(作品局部),2007,Ø40.5×3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黃底團花紋天球瓶(作品局部),2007,Ø40.5×35cm(圖片/家屬提供)
釉花
蘇世雄,雕釉波斯菊,2019,Ø22×51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波斯菊,2019,Ø22×51cm(圖片/家屬提供)

由於接受過傳統師大學院教育訓練,又同時有連續紋樣設計的產業經驗,蘇世雄在環形器物表面以連續花卉的構圖並不是他的挑戰;各層釉色堆疊後如何藉由消減表面、剔花而得以彰顯其花卉線條、花瓣與葉面色澤則是功夫之所在。但在陶瓷釉面上的多層次剔花,又不像一般的刮畫,只有下筆下刀輕重與色層的問題,還需兼顧不同釉色熔點在窯爐內的交互作用與流動狀態。這個門道的曲徑,是鋪設給圈內同行看的。花瓣上色彩內外的深淺暈染,在紙面水墨上可以想像,但在堆疊的釉彩上呢?白描的粗細力道與筆鋒,在運筆上也可以揣想,但在多層的剔花上呢?刀面該怎麼斜切會流露多少色彩?使力該有多深或均勻,才能保持連續線條或是顯出輕重緩急呢?怎樣的溫度可以讓各種組合的釉藥顯色卻不至於流動而相互干擾?這些實驗性的表現都為我們及後輩,在工藝的工序與手感上,開拓了許多想像的可能。

學院背景做工藝,不僅是像喜歡古董那樣隨手琢磨把玩,油畫訓練的配色、書畫基底的線條,都隱藏在窯火中乍看大辣辣的花叢間。

蘇世雄,黑底雕釉向日葵紋瓶(作品局部),Ø32×47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黑底雕釉向日葵紋瓶(作品局部),Ø32×47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黑底富貴花紋瓶(作品局部),2011,Ø34×3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黑底富貴花紋瓶(作品局部),2011,Ø34×3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黑底斜紋罐(作品局部),2011,Ø54×30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黑底斜紋罐(作品局部),2011,Ø54×30cm(圖片/家屬提供)
皴纏

為了凸顯多層色釉色的交疊,斜切面的刀鋒自然成為一種常用的手法。那個刀下的節奏就像水墨山水樹石的皴法來來去去,當在抽象圖案中的細節注意到這點時,立刻連結到賴美華老師隨時順手的素描手法。他們各自在不同的工作室,使用不同的媒材、創作不同的主題,有著不同的情緒流動,而他們的手指尖總是以類似的姿態,隔空,牽引著相似的節奏與線條。一者堆積層次,一者消去堆疊,不論有意或無意此間的相似與互補,隱約纏繞在有形與無形的畫面上。

在蘇老師過世後要約賴美華老師談蘇老師,一直讓我覺得很不知所措,雖然老師一直說著沒關係,也很樂意。但我知道在她初期不時說出的:「沒想到是這樣……」的背後,有著我們無法理解的那份連結。

或許在臺南真的有諧音梗的糾結,揣寫著這些畫面時出現的「皴」、「纏」字眼,除了手部動作的連續動作與時間性,兩位創作者作品畫面各自封閉與開放的連續圖樣之外,同時一直讓我想起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的刻骨銘心。

蘇世雄,雕釉黃底纏枝花紋瓶(作品局部),2011,Ø29x Ø43.5cm(圖片/家屬提供)
蘇世雄,雕釉黃底纏枝花紋瓶(作品局部),2011,Ø29x Ø43.5cm(圖片/家屬提供)

▊編按

2023年末至2024年春天,臺南市美術館展出「南國花園—蘇世雄紀念展」 ( A Garden in the South – The Su Shi-xiong Commemorative Exhibition ),編者透過展覽,墜入其在府城數十載創造出的絢爛美境,相信花團錦簇深處,有著相媲的言說,即便故人已遠行,價值意義仍源源而生。

該展展覽介紹以下文開場,勾勒了這位老臺南人 aka 資深陶藝前輩 aka 教育家:

「蘇世雄(1935-2023)教授,

2010年國家工藝成就獎得主。

他的一生,奉獻給藝術,

既是一位創作者,

也是一位收藏家,

更是一位藝術教育家,培養後進無數。


臺南是他懸命所在,

從出生、成長、求學、服務….,

他像一隻勤奮工作的蜜蜂,

採粉、傳播、釀蜜……,

不斷吸納、蘊釀、創生,

耕耘出一片絢麗的南國花園。(後略)」


更多展覽內容詳見:臺南市美術館,「南國花園-蘇世雄紀念展」 https://www.tnam.museum/exhibition/detail/473


返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