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息而對流、感官的收集:評呂巧智「當看見自然呼吸時」個展
作者: 張碩尹 / 地點: 臺南市
呂巧智作品〈迎向太陽的光芒〉
呂巧智作品〈迎向太陽的光芒〉

嗅覺不再經過口罩阻隔,成為最直覺的感受,刺鼻/芬芳似乎在炎熱的天氣中僅僅是主觀的一線之隔,踏進展間的氣味對我而言是衝擊的刺鼻味,但這並非一種負面的氣味,而是一種被稱為好奇心的開關,推開門後的熱切歡迎而開啟,與此同時處於嗅覺適應期的身體感官啟動運轉,共感連結促使視覺產生迫切的渴求。本次藝術家呂巧智於臺南水色藝術工坊展出的個展「當我看見自然呼吸時」,以一種開門見山的感官綜合體向觀者宣告,本展不會僅是單純的視覺回饋,而會是將自身與自然相對駐留後擷取建構的共同體。

初始之源

撲鼻的味道源自何處、視覺感受是如何展現,以及如何「看見」自然呼吸,這些都是推開門辨識出展覽名稱後排山而來的疑竇,為此我們不妨透過層層溯源去找出本展的不同面向吧。

當然,感官給予的回饋是直接且無法遮掩的,與感官相應的交互關係則可以看作正負極之間的必然對接關係,然而是如何運用技巧將張力得到最大的強化,那便是通過場域的區隔並將其差異極化而致,呂巧智巧妙地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觀眾得以充分獲得資訊。兜兜轉轉後回歸正題,「氣味」從何而來,即便答案在推開門就已然得知,是位於一樓展間被規則鋪設的植物枝葉,但看似直觀的答案背後尚有空間裝填著內容,更精確來說「枝葉」採集自在地不同種類的植物,對於呂巧智而言「採集」不僅是作為一種認識地方的方法,更可以被看作是一種揀選與捨棄交錯的行為,通過最終呈現的氣味觀者才得以知道,她為何而選並且為何而展呈,那種滿富熱帶風味既陌生又熟悉氣味有效的回應駐村的歷程,同時也回應了臺南濕熱的地方風土,而巨大的作品雖非本次駐村的創作,卻透過挪用獨特的現成物與地方建立脈絡性的連結。

推開展場大門映入眼簾的視覺
推開展場大門映入眼簾的視覺
呂巧智作品〈含苞待放〉
呂巧智作品〈含苞待放〉
色彩、植物與尺幅

「色彩」作為一種視覺感官的優先參照,因此作品間顏色有著巧妙的極端對比,一樓空間僅用三件尺幅皆超過一百公分大小的大型雕塑來建構,花的品種則是以歐洲常見的罌粟花作為藍本來參照創作,花種的選用起因於呂巧智在荷蘭駐村時期周遭環境中極為常見,單就花種特性而論,儘管不能稱之為二律背反,但也足以被視作一種自相矛盾,其綻放週期短且會快速枯萎,卻有著極易拓生的強韌生命力,如此特性展露它們與土之間緊密連結的踏實關係,進一步延伸到與環境共存的一種對話關係;通過物件本身形式與造形的追溯,使我們能夠回過頭去理解偌大的花形雕塑看不見一絲釉料,總是以雙手作為塑形工具的創作方法,無疑是與自然材質對話最直接的方式,與此同時德國土的熟料與五指之間的摩擦,磨合的不只有在塑形完成綻放的花朵,還有手勢反覆推捏下消逝的指紋,如同呂巧智所言捏塑的勞動過程對於身體有著極大的磨難,映照出一種尺度的差異,人與自然、人與植物以及植物與自然之間的等序。

呂巧智作品〈盛開〉
呂巧智作品〈盛開〉
呂巧智作品〈凋零〉
呂巧智作品〈凋零〉

相比於大型作品已有既成的時空脈絡,位在展間二樓的作品作為臺南駐村積累的成果,不僅在尺幅上遠遠比一樓更小,顏色上也並非前述的淺色系,反而大膽採用黑土之黑作為唯一的色彩與媒材,為的是反映在此駐村、生活時的身體感,夏日駐村期間的臺南天氣,被稱之大地燃燒也不為過,更精細的觀察還可以發現,儘管創作的形式上仍舊圍繞植物作為對象,經過對照後卻無法直接地與自然蔓生的植物相等,極其人工的生長方式產生更加強烈的生長慾望,從最微小之處向外擴張,雖然微小,但是更加的狂野。

二樓展區以簡潔有力的木製層架作為展臺
二樓展區以簡潔有力的木製層架作為展臺
自然與非自然的共生

如果說一樓的罌粟花僅僅是貼合著自然生長,那麼回到二樓的每一件作品都是對自然規則的一種挑戰,生長的方向無法被直接認識為符合常理的天然植物,也許可以說這是生命向外綻放的表現,如同〈蔓生〉系列彼此彎曲的相互接合,以及像是苔蘚的附著於莖幹之上,交疊產出的並非是強調純粹的生長邏輯,如同燃燒般的炭化感受衍生出顆粒感以及平滑之間的不同質地,同樣地經過不同物件的組合都反覆說明此區的作品絕非與自然劃上等號,例如總是作為襯托並支撐作品的臺座,呂巧智捨棄了常見的上漆木作展臺,轉而採用建築常見的紅磚,這不僅傳達出植物與建築物之間的關係,擴大視野來看更能夠被理解為一自然與非自然之間彼此共生的關係,看見植物的莖葉、花朵以動態的扭曲竄生,與其說這是抽象的方式表現兩方拉扯之狀態,不如將其認知為真實世界中植物在肉眼洞見下無法掌握的不可視狀態,之所以被抽象的認識是源自於對未知無法完全掌握的轉譯,不同於尺幅巨大的罌粟花作品,透過尺寸調度表現出強韌生命力下的情緒感動,如何藉尺幅聚縮表現自然與人之間的關係,呂巧智通過採集不同的人工物件介入空間,反覆堆疊出不同的觀看方式,作為關鍵的「採集」則成功於自然植物與建築的技術物建立關係,因此,以黑土作為材質的系列作中,同樣是「看見」自然的呼吸,極度炎熱的天氣經過太陽炙烤出的吐息,想必不會以巨型的受熱面積呈現,更多的是削瘦並得以互相遮蔽,像苔蘚一樣從微小之處蔓生、像樹木一般重複執行著向上生長的指令,彼此作為遮擋與依靠去對應自然的共生方法。

呂巧智台南駐村作品〈蔓生01〉,搭配紅磚作為展臺
呂巧智台南駐村作品〈蔓生01〉,搭配紅磚作為展臺
移動像是生命經驗的回溯
「蔓生」系列作及後方的繪畫作品
「蔓生」系列作及後方的繪畫作品

對於曾經專研於繪畫創作的呂巧智而言,位在二樓牆面繪畫作品的成因大抵是心境與風景的紀錄,彷彿是與最初始的自己對話,回首看待自身過往遠赴異地的經驗,移動已經全然成為個人的慣習,不論是因為酷熱的天氣使其回憶起求學時期加州的森林大火,所以創造出以黑土為主軸酷似受焰炙烤而焦黑的純黑作品,還是在一樓展間沿用過往荷蘭駐村的表現方法,挪用的不僅是對於作品本身的展呈方式,帶入的是對於整體駐村期間與自然、環境等變因之間相處下的感性回饋,因應著不斷移動而產生的不同節點,移動對她而言已經不是單一的感受,反而是一種複數的移動狀態,透過移動抵達不同的「地方」進而產生出不同的感受,換句話說,從作品於不同「場域」的呈現便可以看出移動不會是單一方向的,而是複數移動並經驗積累出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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