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會死亡,只會變形 —林博裕的陶藝雕塑
作者: 吳姿瑩 / 陶藝家: 林博裕

生命不會死亡,只會變形—林博裕的陶藝雕塑

特約評論/吳姿瑩•圖/林博裕

 

抵達林博裕(1975~)落腳豐原的工作室,他正從多肉市集回來,從塑膠袋裡拿出兩盆新購的植物,安置在迷你溫室裡,接著介紹起院子裡的植物。

牆邊一件高度超過一米的〈土地爺〉,是任誰也會被吸引的作品吧。林博裕介紹眼鏡蛇的日間習性,還說蛇與土地的關係,原來民間說法:蛇是土地公的兵將,〈土地爺〉挺起的頸部設有機關,開啟後是通往聖域的走道,而盡頭是一座金色香爐。


 

林博裕豐原工作室的庭院一隅

 

 

生命在不同形式間流動存續

研究所畢業個展「百鬼夜行」之後,人體退出林博裕的創作,有更多不同動物與植物交融而生,植株或花瓣從走獸的脖子、背脊裂罅處生出,牠們的前蹄長成了手掌,踩在花朵上或在水面踏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萬物有靈論支撐著「行尊」系列的形貌,結合香具功能,設計巧妙的排煙方式,讓縷縷煙氣更具神性的指引,增添作品的詩意與神聖,滿足觀者的想像,在藝術市場上獲得好評。

   
左圖  嘯行尊,35×35×46㎝。〈嘯行尊〉作為香爐使用,榮獲2010年鶯歌陶瓷博物館金質獎創意單品。

右圖  生命去向,73×86×43㎝,2012。作品〈生命去向〉,走獸的背脊長出花瓣,像似收攏的翅膀。榮獲2012年苗栗陶藝獎第一名。

 

 

「冬蟲夏草」系列帶給我們生命不死的震撼,「牠原本是蟲,被真菌入侵後在春天冒出芽來,生命的物質形態雖然從昆蟲轉變成植物,但生命仍是延續的。我們所謂動、植物的界定,這個規範可能是沒有界線,我們看到的只是當下那個時間點上的面貌。」

骨頭拼組成花朵或果實,聚攏的下顎是花萼,鳥喙圍繞成花瓣即將綻放。是2016年發表「彼岸花」系列的第一件作品。令我不禁對比曾經一遊的人骨教堂(Sedlec Ossuary,捷克),頭顱堆疊成塔、四肢骨串聯成吊燈流蘇懸掛在拱肋框架間。無論是林博裕將骨骼組織成另一種植物,或是教堂裡的人骨裝潢,骨骼從原本存有的精神個體裡拆解,重組成我們「熟悉而無法辨識」的樣貌。

 


 上圖  冬蟲夏草182×45×72㎝,2014。〈冬蟲夏草1〉榮獲財團法人和成文教基金會「第7屆臺灣金陶獎」銀獎。

下圖  彼岸花,60×60×55㎝。〈彼岸花〉是同名系列的第一件作品。

 

 

骨骼與動植物結合的第一件作品是〈面對〉,小鹿額頭親暱地抵著竟已枯白的頭顱,象徵孩子重新連結天人永隔的母親,藉以緬懷母親安慰自己。梅花鹿身上大小不一的斑點以穿透內外的孔洞代之,「隱喻著我們看到的生命不過是一具軀殼,是因為情感,讓這個軀體有了生命。」從孔洞的邊緣,可以感受柔軟陶土被戳、掏、挖的受力,這樣的孔洞從更早之前的作品〈生命去向〉、〈鹿盼〉,以及之後的〈十世(一)〉都可以看見。

   


左上         面對,110×38×70㎝,2016             右上        十世,36×38×52㎝,2017  

下圖         十世(一),55×28×70㎝,2017

 

 

有時孔洞被處理成長條形狀,〈鹿盼〉裡停駐在鹿角上的三隻埃及聖䴉,牠們的軀體就布滿條狀的孔洞,這手法可回溯自研究所的作品〈2006-5〉。當時林博裕受到非洲部落身體騰圖騰的吸引,「他們視這些圖案如同祖靈或動物祖先的存在。」「……我對如此的儀式感到訝異,和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自己也在製作物件的一些作品上,透過對軟土的切割或推擠,去傳達自我情感上的變動或不安。」或許這些有形或無形、自然或人為的圖騰能為作者和觀者帶來祈福與庇佑。不僅如此,眼前的這個生命體更是數個轉世的集合,他在鹿頭上畫著老鷹的頭顱,或在鳥的形體上浮貼著水獺的顱骨、在作品上並置或疊放數個不同種類的動物頭骨,呈現他為今生所假想的前世,前世和今生在骨肉實相上顯像、流轉。

 


上圖        鹿盼,195×60×55㎝,2015

下圖        2006-535×18×12㎝,2006。〈2006-5〉器物上滿佈長條形孔洞的手法延續至走獸身軀的裝飾與氣孔處理

 

 

2017年盆栽系列〈枯木生花〉同樣是將時空、生死、榮枯並置,「看到一株植物,有落葉枯枝,同時也在冒芽。」相較彼岸花的切花或果實脫離母株的狀態,在蒐集而來的現成盆栽上造景、建構一個絕處逢生的小宇宙,手感捏塑的植態與注漿量產的花盆產生質感與意義的對比。在「器皿」的創作上,林博裕也為多肉植物設計手捏盆,他所創作的花盆在小眾市場上也有一些追隨者。

   

左圖        林博裕為多肉植物設計的手捏盆。                右圖           物件,42×42×8㎝,2006。研究所時期大量採用循環的圓形

 

 

走獸為主體的作品絕大部分以踩踏漣漪做為基座,如此處理帶來了場景與深度,就像林博裕喜愛的宮崎駿動畫〈魔法公主〉,鹿神踏觸土地的瞬間,花草滋生如漣漪擴展,蹄起萬物也隨之滅絕,萬事萬物不斷地出生成長,也不斷地消失死亡,生與死不是對立的概念,也沒有絕對的界線。即將發表的作品在漣漪即生即滅與圓形循環的概念上深化,並大量堆疊鳥類頭骨,林博裕愛鳥的「自由卻飄忽不定,與我搬遷流離的狀態相似」。禽鳥頭骨開模複製,排列推展成漣漪般的輪圈,向上堆積成塔,俯瞰是造形複雜的漣漪,側看就像寺廟裡的光明燈。研究所時期尚未具體發展的圓形概念,也在醞釀多年後的此時發酵。

望著幻獸虛無的眼洞,內觀的意識之流越發清響,原來與自己對話的,其實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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