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藝術家雜誌 2016.04)
謎樣的寧靜星空 — 陶藝家孫超的極光哲思 文 / 莊秀玲 現代陶藝評論、策展
在浩瀚的釉彩變化中，孫超只取一瓢飲；那一瓢飲，璀燦繽紛；那一瓢飲，讓他看見宇宙之心。
璀璨的結晶釉
陶藝家孫超在燒製鋅結晶釉上的表現與成就，璀璨無比，至今無人超越。結晶釉是指燒成後能在釉面上產生金屬氧化物結晶體；一般指稱的結晶釉，主要是能產生較大晶體的正矽酸鋅結晶。晶體的形成是因為釉內的結構在高溫過程中產生鍵結與分解，在冷卻過程中瞬間成核與生長，因為晶體分子很活潑，溫度或持溫時間只要稍微一點點變化，或原料一點點雜質，或環境氣候的突然變異，就會讓晶體改變或甚至不見。因此，如何開出漂亮的結晶，難度比一般釉式高出很多。
1980年代初期，台灣陶瓷釉彩技術尚未純孰的時代，孫超以鋅結晶表現為主的陶瓷作品是驚艷全場的，不但是因為他的作品成功地開出一朵朵璀璨的結晶花，更因為他以個人的力量及超凡的毅力，如科學實驗般地精準控制每一製作程序，讓他的結晶花充滿了驚喜，也贏得不少讚嘆，如1987年獲頒中華民國國家文藝獎美術類獎，成為臺灣陶藝界第一位也是唯一獲此殊榮的陶藝家，又此時期的作品《桂林山水大罐》、《春塘大盤》於1988年獲英國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典藏，1989年更受邀到法國賈克．巴哈藝廊（Galerie Jacques Barrere, Paris）及1990年於法國守修市（Sochaux）立藝術中心舉行個展，極受國際專業人士讚譽。
1990年代以後的孫超，受到旅法畫家朱德群及旅法捷克籍畫家Frantisek Kupka（1871-1957）抽象畫風的啟發，開始放膽揮灑，先是挑戰大尺寸的瓷版，融合結晶釉與其他釉式，並加入更多潑、灑、刷、畫、噴，以及多層次釉彩堆疊等技巧，運用陶瓷多元豐富的質感與色彩，表現東方文人的山水情懷，建立高溫釉彩的繪畫性與藝術價值。此時期的作品更受注目，曾於1993年受邀巡迴於德國布萊梅海外博物館、國立卡塞爾博物館、國立馬德堡博館等三大博物館，又多件作品獲國立卡塞爾博物館、伊佛森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等典藏，享譽國內外。2009年孫超獲頒鶯歌陶瓷博物館「第6屆臺北陶藝獎」成就獎，更是實至名歸的讚譽與肯定。
2000年代後期之後，孫超以結晶釉彩來展現浩瀚星空下的無垠深邃，同時，不再只是將釉彩當成畫面構成的元素之一，而是突顯釉彩質性的特色，賦予高溫下釉彩變化與質感表現新的篇章，開啟彩釉藝術的新可能性。
| |  | | | | 白巨人 | |
微觀宇宙的奧秘
孫超一定是看見了結晶釉裡的乾坤，才被牢牢吸引住。微觀釉裏的小世界，結晶釉彩千變萬化，百看不厭。這因窯火降溫而瞬間凝結的小宇宙，清澈如鏡又深若大海，玻璃質地的晶瑩明亮、層次多元的晶體結構，以及渾厚濃郁如寶玉石的色彩，共組了一個曼妙的新天地。
在40餘年的燒窯歲月中，孫超始終嚴謹地規劃著每一製作細節，材料的準備是如此，窯爐機具設備更是如此，沒有一點馬虎、更沒有一點僥倖的心理。但，萬事皆備妥了，最後還是得通過窯火的考驗，不確定的因素依然存在。至今每次開窯前，他內心總是忐忑不安，不知即將出窯的作品是否如所願，是更差還是更好，只能全都交給上帝了。
孫超有著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與堅持追求完美的個性，但在窯火面前，與大部分的陶藝家一樣，謙卑自持。是在這無法全然掌握的過程中，他看見自己的渺小，虛心領受了開窯後的所有結果，更讚歎了「緣自烈火中隨機的開展最為動人」，接受了上帝所賜予的任何機緣。
釉彩就是奧秘，一個謎題。「奧秘」一詞在拉丁語中念起來就像「世外桃源」、「天堂」的發音，也許釉彩最深層的秘密和心想事成的天堂，有著某種關聯，等待被發掘。在窯火裡、在世界上最純淨的小天地中，釉藥中的所有元素皆全然地被還原為其本然且純粹的狀態，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與許多物質的最小分子的狀態與運動方式無異。從量子力學觀點看來，這就是宇宙的基本樣貌。所有的物質都是由原子與粒子所組成，它們的生成變化充滿了隨機性，全宇宙都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隨機發生，都是碰運氣的結果，沒有百分百的因果關係，能掌握的只有機率。如是，窯爐裡的瞬間，其結果也是隨機的，好與不好、成功或失敗，都是機率問題。
於是，在孫超所開展的星空中，微觀其高溫瞬間凝結的結晶釉彩小宇宙，所有答案都在其中，雖然它在那裏已經數千年了，現在，我們看見了。
| |  | | | | | |
謎樣的寧靜星空
從過去到現在，孫超的作品一直都是觀者心緒開朗的法門。綜觀他近10年來的作品，主要是以結晶釉結合藍色系的釉彩，表現東方藝術中較少見的主題：星空。如《星河動遠空》、《欲上青天》等，他在深邃的藍色釉彩之上，布局了白色結晶花，或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或似閃耀著光芒的銀河、星雲，有時閃耀著琥珀色、藍色、紫色的微光。看似單純的形色構圖，卻有著深沉而遼闊的空間感，及豐富細膩的釉彩質地變化，彷彿收攝了廣大夜空中所有的寧靜神秘氣氛，又展現出宇宙浩瀚磅礡的大氣，讓觀者不知不覺間彷若自己就是大鵬鳥，翱翔於無垠的星際間，內心油然升起莫名的感動，塵世間的一切皆可放懷，是一處人生的忘憂谷、喜悅的天堂。
| |  | | | | 星河動遠空 | |
| |  | | | | 欲上青天 | |
此系列作品動人心弦之處，是他運用了結晶釉彩獨特的成形方式與釉面晶亮剔透的質感，與人們對於星空、宇宙的想像，適切地結合一起，形塑出令人讚嘆的視覺感受，也突顯出釉彩深層的質感特色與其藝術性。窯火裡的世界是隨機的、無常的，因此是豐盈的、自由的。瓷板上的每一吋熠熠閃光，都醇厚、濃郁又充滿生命力。走進這無垠的穹蒼，與造物者展開一段心靈的交流，必能照見自己、照見上帝的真理。
此處是望向遠方的星空，是外太空某一處未知的星雲團，是想像中的魔幻世界，是數位影像裡的奇異幻境，是窯火鍛燒過的明鏡湖，是釉藥分子中的大宇宙，是孫超催生的寧靜天堂。
| |  | | | | 追尋之二 | |
美在無垠地展開
今年88歲的孫超，用窯火凝結了整個宇宙，也領悟到人類的渺小，更在高溫釉彩中發現了曼妙的新天地。大時代給了孫超認識陶瓷的機緣，他虔誠地實踐造物者給的這份禮物，充沛自己探索生命奧秘的勇氣與智慧，與窯火共同發現新世界。在藝術與科學的界線中，他如同追求宇宙極光的哲人、修行者，分享了宇宙的真理與萬物的無窮潛能。
星河之上 |  | | | 穹蒼 | |